光
到底为何物？如风似烟，触摸不到，可明明一直如影相随。每个人，都是背着时间匆匆赶路，看
水秋风，云来云往，匆匆几十载，转瞬白头。经历太多，日子愈发地单薄清瘦，对世事开始寡淡相看，时常无言以对。一个人静下来，把所有的过往梳理一遍。才发觉，人生故事翻来覆去地已经演了好几回，何曾还有什么角色值得扮演。唯有山川河
，夏秋冬，是永远看不倦的文章，活着一
，便伴读一。三
回到台北，重新过上了伏案写作的日子。一个人，生下来，该做什么事，该过什么生活，似乎早已安排好了。自小就与文字结缘的三，兜兜转转几十年，还是离不了笔墨纸砚。失去了爱情，她的人生仿佛也随之晦涩，变得简单而素白。没有故事填充的岁月，时光如水般仓促，三知道，日子所剩无多。转眼已是一九八九年，这个春天，对三
来说，却是姹紫嫣红的景致。她来到了四十余年不曾回归的大陆。见到《三
记》的作者、著名老漫画家张乐平，游玩了江南美景，还回了故乡浙江舟山祭祖探亲。一年前，三
通过湖南的《长沙报》，给上海的张乐平写了一封信。信的内容写出她这么多年来，对他的仰慕之情。三这个笔名，以及她半生的，和张乐平笔下《三记》有一段难解的渊源。她告诉张乐平，他的书，给了她一个丰富的童年。年过八十的张乐平，那时在上海一家医院疗养。这封意外的信，给他的暮年带来了惊喜。他口述回了一封信，并用颤抖的手，为三
画了一幅像，作为纪念。后来，三干脆认这位老者为爸爸。缘分，让这对隔了四十多年熟悉的陌生人，得以相聚。人间四月，江南桃红柳绿，
意盎然。三登上了去上海虹桥的飞机，下机后，直接去徐家汇五原路，寻找张乐平。年迈的老作家，在风中相
，虽是初时相见，却有如久别重逢。三
后来说过：“我原来一直有一点困惑，为什么一个姓陈，一个姓张，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，又隔了四十年的沧桑，竟会这样接近和沟通。现在我明白了。我和爸爸在艺术精神与人生态度、品位上有许多相似之处，所以才能相知相亲，不仅能成父女，还是朋友、知己。有这样的爸爸，这样的家庭，我感到幸福。”可见他们的情缘，有多深刻。在感情方面，三
一直是个敢爱敢恨，随
哭笑的人，她质朴单纯，善良真实。她在张乐平家里，住了五天。这五天，他们对坐品茶，谈文字，谈人生，谈世事。尽管他们之间相差了几十年光，却丝毫没有距离。空闲的时候，三
独自游览上海的名胜古迹，去了最爱的大观园，还有周庄古镇。看惯了大漠风光与异国风情的三，被这烟雨如画的江南
，
拨得内心
而柔软。这些温情，她一直藏于内心深处，纯粹到不染一丝尘埃。所以，世人眼中的三，永远都带着苍凉的世味，
粝沧桑，没有南国女子的清雅婉约。“原来姹紫嫣红开遍，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。良辰美景奈何天，赏心乐事谁家院？朝飞暮卷，云霞翠轩。雨丝风片，烟波画船——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
。”听一场《牡丹亭》的昆曲，惊觉戏剧里的人生，竟是那般地葱茏美丽。如花美眷，似水流年，三知道，她还欠下了江南水乡一段情缘。与张乐平道别后，三
乘船去了浙江舟山。一路上，看垂柳画桥，飞鸟烟波，这些景致和梦里的红楼一样，温柔繁华。可她不是元，以高贵的身份归家省亲。她只是一个飘零多年的行客，在迟暮之龄，返回家乡，看一看梦过千百回的故里与亲人。三
去了陈家祠堂，郑重地施以祭礼。又去了祖父陈宗绪的墓地，点香跪拜，泣不成声。她甚至取了坟前的一抔乡土，藏于木盒中。又从祖屋的古井里，舀了一瓢泉水，装在瓶内。她要将这些带回台湾，这是故土最珍贵的礼物。等到哪一天，思念故乡的时候，就拿出来，喝上几口，聊慰心怀。这次回归故乡，三
所做的种种，她的情感、礼节，宛若旧时中国的传统妇女。也许很多人不明白，这位离经叛道，放纵不羁的女子，这位游历各国，在西学熏陶中成长的女子，如何会对中国传统习俗，有着这般的敬畏与尊重。其实，在三的骨子深处，一直痴
中国文化，眷恋故土。虽然她一生天涯，但她的心，从未在这片土地上消失过。从大陆返台的三
，选择离开父母的家，搬进了自己的公寓。她给父母留下一封信，什么都没有带走，包括她一生珍藏的心爱宝贝，以及荷西的照片，一样都没有动。这一次，她大概是真的放下了。家人说，她从大陆回来有着明显的转变，她的魂魄好似留在了那。后来便有了三
的第一个中文剧本，也是她唯一的电影剧本——《滚滚红尘》。仿佛她以这种方式，来诠释今生那些没有讲完的故事。曹雪芹写《红楼梦》，让世人在书本中，戏剧里，探寻和猜测他华贵与悲绝的一生。而三以《滚滚红尘》作为此生的绝笔，给后人留下永久的传奇，设下永远的谜题。一九九零年，三
在香港导演严浩的多次请求下，写了《滚滚红尘》。三说过：“没有严浩导演，就没有这个剧本的诞生。”她还说过：“这的确是一部好戏。古人说，曲高和寡。我们希望这部戏，有个飞跃：曲高和众，既叫好又叫座。”人间万事皆有前因，这个一生爱好电影的作家，却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走进这个圈子里。她总认为，在万丈光芒，繁花似锦的背后，会有挡不住的寂寞和冷落。所以她甘愿放逐自我，在撒哈拉沙漠拾荒，于西大洋海岸垂钓。
走遍万水千山，终究要有停歇脚步的时候。起先严浩邀请三
写剧本，她都以各种理由推掉。后来严浩约了当时红角秦汉和林青霞，把三请到餐馆。几人一起劝说三，希望能够与她合作。三只推说可能要去远行，没有正面承诺。当天，三喝醉了酒，回家不小心失脚，摔下了楼。这一摔，不仅住进了医院，也跌入了滚滚红尘。病
上的三，开始费尽心血创作她的剧本——《滚滚红尘》。“痛切心肺，一路写来疼痛难休，
稿后只能到大陆浪漫放逐，一年半载都不能做别的事。”几月后，当她将厚厚一叠稿纸，送至严浩、秦汉和林青霞面前时。读完剧本，三人深受感动。当年，《滚滚红尘》投入拍摄。作为编剧的三
，将自己投入在这场红尘烟火中，倾注所有的心柔情。那么多个夜的辛勤劳作，最后《滚滚红尘》获得了台湾电影金马奖十二项提名。从来不喜竞争，不慕虚名的三，因了这部电影，被莫名地卷入了金马奖的
烈角逐中。然而，香港首映期间，这部影片因政治因素受到攻击。政治风波，总会将人陷入难以
身的险境。毫无办法，她只好拿人生作注，
上所有筹码，等待最终的输赢。一九九零年十二月十五，三盛装出席第二十七届金马奖颁奖典礼。金马奖评委宣布：电影《滚滚红尘》获得最佳剧情片、最佳导演、最佳女主角、最佳女配角等八个奖项。三角逐最佳编剧，她未获奖。戏剧落幕，寡淡收场。人生幻灭，荣枯有定。她拂袖而去，这红尘，到底不是想象的模样。不曾想，走过一生风霜，百转千回后，依旧只是独自转身。落寞，悲伤。
星移物转，沧海桑田。江湖还是昔日的江湖，三
还是当年的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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