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五章 宿命之岛
　海子曾经写过一句诗：我有一所房子，面朝大海，暖花开。这么多年了，不知道有多少人，多少次感动于这简洁又生动的诗句。渴望抛掷尘世一切繁华，趁青春还未彻底老去之前，和一个人，平凡相爱，静静相守。

　海子没能如愿以偿，便匆忙死去。一首诗，埋葬了他浪漫的一生。三该是幸运的，她跋山涉水，有过一段壮美的沙漠之旅。如今又栖居在风情的岛上，有一所房子，面朝大海，暖花开。并且，陪伴在身边，有一个爱了她十多年的男人。

　尽管此时的他们，还在为一三餐烦恼，但三相信，所有的坚持，都会有结果。荷西经朋友介绍到尼利亚，谋了一份差事，与一家规模很小的德国潜水公司签订合同。但他遇到了一个苛刻的老板，他拼命地工作八个月之久，只换回几千元美金。

　这段时间，三每伏案写作，孤影耕霞。她知道，文字于她来说，不仅是心灵的慰藉，还可以创造不菲的财富。她的集子，一册册印刷出版，稿费也源源而来。很快，荷西在美丽的丹娜丽芙岛上，找到了一份营造海边景观工程的工作。稳定的收入，让他们彻底地告别了贫穷。从此三过上一卷书，一盏茶的诗意生活。

　在丹娜丽芙岛的一年里，三深居简出，生活宁静。每天写字看风景，闲暇之余，荷西开车带她出去旅游。他们环游大加纳利七个岛屿，大海让三找回了丢失在沙漠的情。都说两个人，相处久了会心生厌倦。三对荷西的感情，仿佛随着光与俱增。这个曾经只是浅浅住过她心里的男子，而今成了她生命里主角，成为文字里不可缺少的章节。

　那一年的除夕，他们在丹娜丽芙岛度过。美丽的人造海滩，如梦似幻，三在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，重复地许下了心愿：“但愿人长久，但愿人长久，但愿人长久，但愿人长久——”他们十指相扣，好像要将彼此的生命握进永恒。

　“而我的心，却是悲伤的，在一个新年刚刚来临的第一个时辰里，因为幸福满溢，我怕得悲伤。”三这句话，说得那么惊心。与生俱来的预感，让她从这个除夕开始，就不再宁静。她不知道，那些不可卜算的将来，到底会以哪种姿态出现。但她肯定，一定不是美好的。

　回到加纳利岛，那间海边小屋，落满了岁月的尘埃。可三却有种倦鸟归巢的温暖，这么多年的飘萍辗转，她热切地渴望，与爱人长相厮守，不说离别。

　静了两个多月，那三在院中给花洒水，收到一封荷西的电报。她竟莫名地心慌，在静好无言的日子里，任何惊扰都是错误。

　原来是荷西新的工作，电报催他速去拉芭玛岛报到。拉芭玛岛，三环岛旅行时去过。那里山水明秀，杏花遍野，有着中国江南水乡的韵味。但三对这个岛，却没有多少喜爱。送走了荷西，三恍若丢失了生命。经过一周的漫长等待，她匆匆收拾行囊离开整洁的家。

　飞机落在荒凉的机场，三看见重沉沉的大火山，两座黑里带火蓝的大山。瞬间，她心里有一种无法言语的闷，这闷，倒了重聚的欢乐和期待。“这个岛不对劲！”这是三下飞机说的第一句话。来到这里，她心里有一阵想哭似的感觉。连她自己也说不出，这究竟是为什么。尽管此时的拉芭玛岛，春光恰好，杏花正浓。

　他们搬进了一所公寓旅馆，为了这份固执相守，支付了荷西大半的薪水。岛上的岁月，像一个悠长的梦，一旦沉醉，便不肯醒来。但这个梦，似乎总是多了一些悲情的色彩，有如那烂漫的花红，短暂地开过，又匆忙地落了。

　这个岛，似乎与世隔绝，看不到外地的报纸，听不到外面的消息。而三也习惯了这样的沉默，只守着海，守着家，守着荷西，安宁度。以往三总希望有更多独立的空间，可以安静读书，安静做梦，可现在她却总舍不得有丝毫的疏离。六年的婚姻，恍若昨天，她几乎忘了，曾经走过的那些悲岁月。

　依山背海而筑的小城，无论是在白，还是夜幕，都那么安详。三不刻意去结朋友，时间久了，也认识一些人。相聚在一起，谈笑风生，全然忘记自己来自哪里。三用文字这么表达过：“一群岛上的疯子，在这世外桃源的天涯海角躲着做神仙。有时候，我快乐得总以为是与荷西一同死了，掉到这个没有时空的地方来。”

　这不是虚幻的穿越，他们真实地活着，会哭会笑，会生会死。那时三的心脏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迫感，严重之时还会绞痛。从此，她更珍惜与荷西在一起的点滴光。荷西每天下班后，剩余的时间，就是美好的二人世界。黄昏的阳台上，对着大海，半杯红酒，几碟小菜，再加一盘象棋，静静地对弈到天上的星星由海中升起。

　在拉芭玛岛，应当是三与荷西，最相爱，最依恋的岁月。他们时常静静地相拥在一起，醒到天明。这种情不自的偎依，究竟是为何，连三亦无法诠释。

　那些个夜晚，三时常从梦魇里惊醒。“梦里总是在上车，上车要去什么令我害怕的地方，梦里是一个人，没有荷西。”每次醒来，看到手被荷西握着，他分明还在，泪就那么满她的脸颊。三说，那是生死的预告。这个一直相信灵异鬼神和命运征兆的女子，觉得这是上苍暗示给她的死亡秘密。

　她以为她会先荷西一步，离开尘世。甚至悄悄去了公证处，写下遗嘱。这份预感，不知不觉地传染给了荷西。那段时间，荷西只要一空下来，就往家里跑。若三不在，便大街小巷去寻，一旦遇见，两人像久别重逢一般亲密。

　三每天买完蔬菜水果，总舍不得回家，而是到码头去找荷西。看到荷西浮出水面，才能安心。每次他下沉，三就在岸边痴望着，心慌意。在一起的同事，都不明白，是怎样的爱，会让他们如此难舍难分。三亦觉得，明明上一秒还在一起的，明明好好地做着夫，怎么一分手竟魂牵梦萦起来。

　结婚纪念那，荷西用外快给三买了一只罗马字的老式女用手表。双手环在她身后，说了一句叫人心惊不祥的话：“以后的一分一秒你都不能忘掉我，让它来替你数。”那一晚，荷西枕着海睡去，三却一夜不眠。她回想那个在大树下痴情等候他的少年，十三载秋，他已成为与她共枕呼吸的亲人。

　三内心无比柔软，她唤醒睡梦的荷西，对他说：“荷西，我爱你！”这几个字，荷西等了十多年，总算如愿以偿。六年的夫，荷西竟为三这句话，泪满目。三看着孩子似的荷西，痛到无所适从。

　那，三心口又是一阵绞痛。平静下来，她对荷西说：“要是我死了，你一定答应我再娶，温柔些的女孩子好，听见没有——”荷西听后惊慌失措，自是不依，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。他知道，这座美丽的岛，不适合三。只期盼着，做完这个工程，不再续约，带着子尽快离去。

　三总以为离开的是自己，每一天，都充满恐惧，不舍与牵挂。频繁的噩梦，不断地给她启示。拉芭玛，是一座悲情之岛，一座死亡之岛。多想做一对平凡的夫，一生一世封存在这座岛上，打鱼为生，看夕阳晚照，听起落。就这样活到白发苍苍，再一起慢慢老去，慢慢老去。

　为了这份平淡的相守，三愿意从此止步，放弃远行，不再。这渺小的心愿，终不得圆满。她能做的，就是珍惜与荷西在一起的时光，以及茫然地等待，无端地泪垂。三深切地知道，这不是错觉，是将有大难来临。

　“那一年，我们没有过完秋天。”这座死亡之岛，给了三最后的预示。她的噩梦从此没有停息，一直一直在美丽又荒凉的岛上轮回。

　那个叫荷西的男子，三的爱人，永远留在了这里。他丢下了诺言，抛下了责任，独自安睡，独自长眠。

　拉芭玛，一座宿命之岛，一座死亡之岛。 　ｍ.ＳSｋＫｘS.ｃｏ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