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章 风雨归来
　一个人，在旅途的路上走得久了，会忘记自己从哪里来，又将到哪里去。知道最初的相逢，却无法预见最后的相别。

　以往只觉得，人生苦短，切莫留下太多的缺憾。所以步步惊心，哪怕是寻常的景致，平凡的情感，也用心相待。后来行年渐晚，方知人间万事不可强求。看惯了月流逝，离合变迁，倒有了随意的心情，从容的境界。

　那时候，总以为三的，与任何人无关。她像沙漠中一株骄傲又卑微的小草，倔犟地独活。她从来不会真正为谁奔走，亦不会真正为谁止步，她只为她的心。如今再读三，仿佛又不是这般模样。她太随，太放纵，她视今生的相遇，都为前世宿因。她的行走，仿佛在赶赴一场又一场的约定，到最后，又亲手埋葬了所有的情感。

　三离开了德国，来到美国。她在美国芝加哥城的伊利诺斯大学，申请到一个主修陶瓷的学习机会。这一年，三二十八岁。她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，离开德国男友约，是因为情感再也不能有他一席之位了。她期待一场心之所系的遇合，如此方不辜负沧海桑田的历程。

　一口皮箱，是她全部的行囊。天涯辗转，三早已无惧尘世风雨，亦不抗拒百态人生。往日那个只有一扇窗，一片风景的女孩，早已被流年冲散。在这繁华的异国他乡，辽阔的天地，她依旧可以一个人做梦，依旧年轻。

　三深知生活的艰辛，珍惜金钱。她觉得，钱也许不用太看重，但一定要珍惜它。所以她来到美国，最开始做的事，就是找一位工作，可以自给自足。几年漂泊，对家人深感愧疚，她希望自己可以像云彩一般，来去自如，无有牵挂。

　三在伊利诺大学法律系图书馆，负责英美法分类。工作于她，只是用来谋生，所以从来不觉得需要投注太多感情。她能做的，就是尽量付出劳作，换取该得的报酬。据说，她第一天上班，就闹了笑话，在两百本书页上，盖了两百枚错误的图章。期是：十月三十六！

　三在美国的堂兄，有一位中国好友，也在伊利诺斯大学，读化学博士。三的堂兄托付这位博士，请他务必照顾好孤零的堂妹。从此，这位善良淳厚的博士，对三关怀备至。

　“每天中午休息时间，总是堂哥的好同学，准时送来一个纸口袋，里面放着一块丰富的三明治，一只白水煮蛋、一枚水果。”可见，博士是一位细心温雅的男人。在这个陌生的都市，有一个男子，对自己这般无微不至的关怀。孤独善感的三，又怎能无动于衷。

　曾经的三，做过感情的失败者。当年她因为失恋，被迫远走他乡。可为何，这几年在国外，她竟成了骄傲的女神。那么多男子，愿意做她裙摆下的草木。而她，始终不肯为任何人，惊倾城。

　这只折翅的青蝴蝶，还无法找她可以栖身的归宿。三是那种能够轻易感动，却不肯将就的女子。她要的情感，应该是相看两不厌，是她愿意为之低眉，为之卑微的男人。那些打身边拂过的绿叶，终究是云烟。

　三知道这位中国博士的心意，但她不说。她让自己坦然地接受他的关爱。她觉得，有些话，说出来，反而是伤害。可他终究还是说出口，尽管很婉转，但三听后依旧万分惆怅，“现在我照顾你，等哪一天你肯开始下厨煮饭给我和我们的孩子吃呢？”

　这实在是一句不该轻易说出口的话。在三心里，只甘愿为一个男子洗手做羹汤，他就是初恋情人舒凡，但物是人非，她亦丢失当年心境。纵算有一天舒凡再来寻她，她也是不肯回头了。三想起在西班牙，那个叫荷西的男孩说的话，愿意许她一生安稳。

　三的堂哥一心想做这个牵红线的月下老人，多次打电话，希望三不要错过这位优秀踏实的男人。当时，爱慕博士的女同学，亦有许多，可他偏生钟情于三。这世上，最难诠释的就是情感，人与人之间的因缘际遇，谁也做不得主。

　三自知他是不可多得的男子，亦找不出他不好的理由。但要她妥协心中不情愿的事，是那般的委屈感伤。每当这时候，她做不到用语言去搪，就只能落泪。爱情是两个人的事，其中任何一个人，有丝毫的不悦，在一起，都不会幸福。

　许多过尽千帆的人，认为有时候爱情并不重要。只要彼此在一起，有个依靠，安度流年，未尝不是一种幸福。世间俗子或许尚可如此，但三的心，却难以迁就。她追求一份极致，一种心甘情愿。其实她要的并不多，只不过两情相悦，地久天长。可爱情，总是那般吝啬，不肯轻易将幸福，付给众生。

　“心里为什么好像死掉一样。”面对他们的求婚，三是如此心情。她觉得自己的心，像死掉一般寂静，没有波澜。人世熙攘，风景万千，那么多红绿男女，那么炽热地爱着。她实在不该，不该独醒。

　有一天，三告诉博士，明可以不必再送东西来了。因为她要离开美国，回故乡台湾。有些情，迟早会了断。有些人，注定要辜负。

　机场依依送别，让人心生酸楚。博士依旧痴心地对三说：“我们结婚好吗？你回去，我等放假就回台湾。”其实他心明如镜，这个女子，只要一转身，就将与他从此天涯相隔。莫说是共结连理，以后山遥水远，能够相见，都难以预料。

　三不语，沉默所以代替她的心情。转身的那一瞬，她为他理了理大衣的领子，无意将他伤害，但终究还是有些疼痛。放下爱恨，拎上行囊，归去故乡。多年前，她在那里种下了梦，不知道是否已经开花结果。

　五年，这个城市依旧那么年轻，只更换了一点点容颜。而父母的两鬓，却新添了几缕白发。他们看着远归的女儿，与几年前相比，成而沉静，心中难免悲喜加。这个当年为情逃离的女孩，早已学会努力珍爱自己。

　三，一个带着荣誉归国的学子，凭着歌德学院的德文学业毕业证书，回到母校中国文化学院，当了一名德文老师。后来台北好几所学校、政工干校、家专等都留下了三教书的身影。

　一，三闲坐家中写作。有一位西班牙的朋友来访，他带来了荷西的消息。荷西托他转了一张相片和一封书信。相片上，一个留着大胡子的男子，穿着泳，在海滩抓鱼。他健硕魁梧，三说他是希腊神话里的海神。

　信是这么写的：“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。在我十八岁的那个下雪的晚上，你告诉我，你不再见我了。你知道那个少年伏枕了一夜的泪，想要自杀吗？这么多年来，你还记得我吗？我和你约的期限是六年。”

　这个痴情的海神，正是当年西班牙的大男孩荷西。悠悠岁月，一恍六年。三几乎已经忘记当年荷西许下的六年之约，如今手捧照片，让她想起了那个分别的雪夜。那个一转身，一回眸的少年，对她的爱，真的还一如既往吗？

　三没有回信，只让朋友捎去了她淡淡的谢意和祝福。六年前，她拒绝了荷西，六年后，她依旧不能赴约。在三的心里，认为这是一场必输的赌注。她输不起。

　雨季不再来。可台北的雨，似乎总是在无意的日子纷纷飘落。这座熟悉的城，会让她情不自地想起许多。台北武昌街一段七号，有一间明星咖啡屋，曾经有过三美好的记忆。这里，是三和初恋情人舒凡，以及一些文友聚会的地方。

　漂泊几年的三，来到这里，只是想品一杯咖啡，重温昨天的故事。却不知道，这间久违的咖啡屋，没有和故人重逢，却给了她另一场美丽又悲情的邂逅。这是三生命中，一段必经的路程，她终究逃不过，宿命的情劫。

　“漂流过的人，在行为上应该有些长进，没想到又遇感情重创，一次是沟里翻船，败得又要寻死。那几个月的日子，不是父母强拉着，总是不会回头了，现在回想起来，翁失马焉知非福，没有遗恨，只幸当时还是父母张开手臂，替我挡住狂风暴雨。”

　这是三后来写下的话。到底是怎样的感情，让她伤得一败涂地？又是怎样的男子，将她打劫一空？趁故事还不曾讲述之前，且喝一杯叫回忆的咖啡，听一场叫往事的烟雨。 　ｍ.ＳｓｋＫｘS.ｃｏＭ